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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物采访也许是这世间最有趣的工作,同样也是最痛苦的工作。每一次采访都像是一次孤独的旅行。你永远要无限度地接近采访对象,但又要永远置身事外;你永远要心热如火,同时眼冷如灰”,中国优秀的人物记者之一黄昀(佟佟)如是说。
要做一个热爱工作的石匠。那要怎样在采访中保持热爱又不忘冷静?或许你能在南方传媒研究上刊登的黄昀的故事中找到答案。
黄昀系南都周刊主笔、知名专栏作家,毫无疑问,她已经是中国优秀的人物作家之一,但她同时也仍是勤勉、谦逊的记者之一。很多所谓的独家猛料,她信手得来,似乎全不费功夫。她写人物,更透过人物写时代,在每一个个体的背后,都有着对世道人心的喟叹、对人性幽暗面的发掘——但更重要的,还有一层温情和善意的底色。
做一个“刺客”,千里奔忙
2015年的最后一晚,家里依旧热闹非凡,电视声、游戏声、邻居小孩子们的吵闹,我依然按惯例坐在书房里。我在书桌前忙东忙西,看看微信、找找图片,顺便整理东西。
准备把2015年的日历扔掉的前一秒钟,又恋恋不舍地从1月翻到12月,一整年的忙乱都写在那密密麻麻的格子里,各种交稿期限,各种采访的人名——李银河、杨丽萍、林青霞、金星、小宝、宋以朗、冯唐、查小欣、毕飞宇……各种地点——杭州、上海、北京、香格里拉、武汉、昆明、意大利、挪威还有首尔……
飞了多少地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生生把自己飞成了银卡会员。这一年印象最深刻的是撞上北京最冷的一天去采访田朴珺,上飞机的时候,因为时间仓促,忘记穿棉袄了,结果穿着夏装去了北京,永远记得穿着一件薄袄子在北京下着雪粒子的傍晚里找不着路的仓皇,一度我几乎怀疑我会冻僵在这个无亲无故的城市。
直到找到一台三轮车,在寒风中抖抖索索跑到了田小姐楼下,在她温暖芬芳的办公室对着一个漂亮的名女人三个小时,一边吃着橙子一边聊着天,有一刹那觉得那种状态有点不真实——特别好和特别差的状态居然在同一个采访里遇到。
第二天早上要乘最早班机回广州,突然觉得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职业么?像一个刺客,千里奔忙,只为见一个人,刺探伊的心事,然后写下文章。
失败的采访怎么带来好文章?
我觉得我算是一个幸运的人,小时候的理想一一实现。我小时候有两个理想:一个理想是成为一名人物记者,像法拉齐一样傲视王侯,穿梭世界,把面前人物的喜怒哀乐记下来;第二个理想是成为一名专栏作家,每天写上几百字,卖文为生,弄得好还可以洛阳纸贵。
当然这两个理想我都部分地实现了,我是个还不错的记者,也是个还不错的专栏作家。但是也就是中间偏上,离我想要的境界还很远,特别是采访。
2015年最难的采访是采访杨丽萍。她是成名已久的大师,根本不需要采访,一年也就见那么几个媒体。
八月间我飞去昆明,和大师呆了一个下午,但一整个下午我几乎什么也没有问到,她没有好脸色,也没有好精神,大约因为在排舞。那一瞬间你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严重的质疑,你觉得你眼前是一面墙壁,就算你用尽力气也打不开她,冰冷而无情。
我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采访,这让我焦躁得几乎想甩本子。当然后来回来写的时候,就更痛苦,因为根本没有采到什么。于是我就翻资料。找她的朋友、找她的视频,两三天没有睡好觉。写大稿的痛苦我以前有过,但绝对没有这次这么久。
后来想着想着,我终于想出了一个角度,那就是她何以成为这么一个冰冷的人。这时,整个采访就顺理成章有了脉络。后来写出来,各方面的反响都不错。无论是《南都周刊》微信公号还是我自己个人的公号都有很高的点击率,《今日头条》还过了百万。这就是典型的失败的采访带来更好的文章。
痛苦的采访第一线
采访是我个人的兴趣,我也喜欢研究同行的采访,也算是写痛苦大稿时的一种消遣。
有次我看到一篇著名的庞麦郎采访,记得文章提到女记者进入那个有着腐烂食物、潮湿被单的房间后,看到女服务员一抖旧床单,抖起漫天的硬掉的皮屑、指甲、碎头发和花生皮时,内心就膈应了一下。
再往下看,当描写到庞麦郎先生将马桶冲得剧烈抖动时,我就果断地把文章关掉了。对于我来说,这真是一次让人不舒服的人物阅读,不舒服到想吐。这当然不是作者写得不好,恰恰是因为她写得太好了。
细节之丰富、人物之丰满,呼之欲出,而且作为常年奔走在采访第一线的同行,我当然知道这其中的价值。要联系一个采访对象,要获准进入他的世界,这本身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更何况贴身观察,看到如此多的细节,还要有能力将它们描写出来。
谁能做到?只有最牛的记者才能做到——但问题是,作为读者的我,真的看得极为不舒服。这不舒服是因为在看到一个可怜可悲又可笑丝人类的同时,我还看到了他身后那个目光如炬、面沉似水的作者,她像万能之神一样冷冷地俯视着这位人间怪胎,嘴角挂着冷冷的微笑。
面对残忍,是一个人物记者的必经之路
我当然没资格去评点一个同行。尽管写了十来年人物采访,我也没有摸到这个行业的门道。关上网页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喃喃自语道:“嗯,作者一定很年轻吧。”
是啊,只有非常年轻元气淋淳的人,才有力气去面对人生如此多的不堪吧。因为非常年轻,才能对不堪有这样不慌不乱的凌厉一击吧。尽管我知道这种残忍是多么有技术含量、多么漂亮,可是对一个酷爱捣糨糊糊的中年人,这真有点残忍。是的,残忍就是残忍,特别是对同类的残忍。
然而,残忍不可耻。它是一个过程,也许是每一个人物记者都要走过的过程。在我们初入社会的时候、当荷尔蒙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时候、在我们喜欢简单的二元论的时候、在我们渴望扬名立万的时候,为什么不呢?
纵横江湖血雨腥风独立洲头以笔为刀快意恩仇,可是等你真正从事这个行业久一点、等你再和你的人物盘桓多一点,你就会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人没那么简单。你甚至会因为过于复杂而无法下笔。
怎么做一个热爱工作的石匠?
人生是什么呢?
人生就是泥沙俱下,无法言说。这真是一个有趣悖论,你永远要无限度地接近采访对象,但是你又永远得让自己置身事外;你永远要心热如火,眼冷如灰。所以我很难理解那些和采访对象打成一片的记者、那些和名人明星们迅速结下深厚友谊的记者,他们怎么还能写得出来呢?
人物采访也许是这世间最有趣的工作,同样也是这世间最痛苦的工作。每一次采访都像是一次孤独的旅行,谁也帮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从头到尾,你都只有一个人。
从本质上,你就是一个热爱工作的石匠。首先你得上山采石头,先决定去哪个山头,然后你还得勘探地形,你得找无尽多的资料,让你对这座地形险要的山头烂熟于心:他的星座、他的型、他的性格、他的谈话方式、他有可能的激怒点、他最在乎的一段恋情……然后你得想尽办法,去接近这座山,粗暴或者温柔,然后你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原石采下。
你得整夜整夜地琢磨,这个应该雕成什么样子呢?他到底是一块什么料呢?你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拿起你的凿子开始干活,凭着你的直觉、凭着你的经验、凭着你的手势用尽力气把它们迅速雕成你想象中那个人的样子。
有的比真实好看,有的比真实丑,有的变成了艺术品,有的成了废物。可无论有多少人骂,又有多少人赞,你知道那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知道这石像上的每一刀每一斧都展示了一个完全的你——你对人类的看法、你对人生的态度、你对美的眼光,甚至于你在这个大千世界里的际遇和观感。
你或许有幸拥抱了他片刻真心,或者你不幸只摸到了他的脚跟,这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终于满足了你的好奇心。是的,你渴望了解这个世界,你渴望了解同类,你渴望在这孤独旅程里野蛮碰撞里触碰到某种边界——所有的采访里,每一个写作者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你写的虽然是别人,展现的却是自己。
感谢《南都周刊》,让我有机会去满足我个人真正的好奇心,也可以拥抱这个世界。(来源:南方传媒研究)
黄昀个人简历
湘潭大学文秘本科毕业后,曾在中学任教。1999年转行成为时尚杂志编辑记者,曾在《希望》杂志任编辑、记者、编辑主任等职。2009年转任《花溪》杂志执行主编,2011年任时代周报文化部记者编辑,2014年任南都周刊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