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扶贫的最后五年，什么办法能立竿见影，又功在千秋？全国政协委员、民建广西主委钱学明在2016年全国两会期间接受中新社记者专访，介绍“教育上浮、医疗下沉”的精准扶贫路径。教育“上浮”，让孩子进县城读中学，一年补贴2400元，一方面直接使其脱贫，有立竿见影之效；另一方面让孩子适应时代、扎根城市，进而可使家庭脱贫。医疗“下沉”，让县医院与乡镇卫生院合并，套用沃尔玛超市模式，县医院是“总部”，统管人、财等事务；乡镇卫生院是“分店”，医生轮流下去行医，解决乡镇卫生院难留人才、管理差等问题，让农民就近得到好的医疗，避免因病致贫、因病返贫。中新社记者将访谈编辑如下：

正文：

     国家扶贫工作这么多年，到现在还处在贫困境地的人们，是为什么贫困？一类是有病或残疾；另一类是负担重，有老人、孩子多。

     扶贫攻坚期，有的地方输血不行、造血也不行。例如广西大山里是石漠化地区，生态薄弱，土地少，难以蓄水，不能发展农林业，而且除了石头没有其他资源，即使将路俢进去，也不能靠产业扶贫。

     这些山里人外出打工，但是低端劳动力，挣得不多。那能不能提高他们的知识水平和技能呢？所以国家鼓励办希望小学。但我发现尽管国家重视，但石山地区的孩子们读书还是读不好。

     有个现象相当普遍，贫困山区孩子初中只读两年半。因为第三年的春节，打工的父母回来，就把孩子带出去了。初中读不好，高中上不了，就出去打工。

     为什么读不好？孩子初中在乡镇读，乡镇条件比较差，有三个叠加——东西差距，地处西部；贫富差距，属于贫困地区；城乡差距，属于乡下。这导致贫困地区乡镇留不住数理化英的好老师。而且孩子住在乡镇，学校管理水平差，父母在外面打工不知道孩子在干嘛，老师有的要回县里。这些正处于叛逆期的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可能不但学习不好，做人也没学好。

      没有办法摁着牛头吃草，硬要老师到乡镇。那就让孩子住到县里，县里有好学校。我们发现这个办法可行。

资料图（中新社记者 黄艳梅 摄）

       经调查，即便是贫困县，县城中学也是好的。于是民建广西区委的会员掏钱，与地方党委政府合作，让乡下小学毕业生直接进县城读初中。为了鼓励孩子进城读书，每个月给200元生活补贴，在县城吃饭够了，家里负担也轻了。家长很愿意将孩子送到这个“生态教育移民杨帆班”。

     2009年，我们办了一个班，2010年7个，2011年8个。从2012年后，民建中央在全国推广，办了几十个班。

      第一届（2009年）的50个学生，几乎全部考上高中，约一半进了市里高中，一半进县里高中。进高中后没再补贴，父母感到孩子读书有前途，就拿钱回来支持孩子读书。现在，36个学生考上大学。

     孩子们在城里学习生活六年，已经适应城市生活，彻底改变命运。孩子在城市里工作后，父母也可以跟着进城安居了。

     广西上这个班的学生约700人，几乎都继续升学了。

     如果采取这项措施，国家需要掏多少钱？

     每个学生每月200元，一年就是2400元。而脱贫线是人均年收入2380元。

     当前是精准扶贫，2400元补贴已经高于2380元的脱贫线，那孩子就脱贫了。贫困家庭来源一种是生病，一种是孩子多。孩子一脱贫，父母没有孩子负担，出去打工很容易脱贫了。那这部分人就被精准扶贫了。

     这个办法是一举两得：将少量的钱花在孩子身上，让孩子读好书，一则家庭脱贫，二则孩子成材。现在工业化需要人才，城镇化需要新市民，办好教育让孩子成材，让他们适应这个工业化时代，真正摆脱以前的生活状态，从根本脱贫。此外，从关心留守儿童来讲，让孩子在好学校读书，就是一种关心。

    现在有各种各样的扶贫方式，也没有错，但要抓住问题的本质。无论什么改革，越简单越容易推进。在这种生态薄弱、自然资源禀赋差，无法在当地发展产业实现脱贫的，就应该把小孩教育好，让其先成材。

    还有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

     农村看病困难，健康的人爬山都要命，何况病人？到乡镇卫生院还近一点，如果去县里医院看病就远得需要住宿，有陪护、吃饭等更多花销。更重要的是看病报销比例不一样，在乡镇卫生院报销更多。现在大医院不断扩建，把县乡医院的好医生抽走了。乡镇卫生院病人多，医生少。

     农民看病难、贵，那就不看病了，结果小病拖成大病。

     避免因病致贫和因病返贫，就要把乡镇卫生院办好。办教育可以让孩子往上走（去县里），但办医疗，不能让病人也往上走，必须“往下沉”。那就要把医生弄到乡镇去，怎么办呢？把县医院和乡镇卫生院合成一家，医生上班就得下到乡里了。

      这种方式是受到公安、法院机构的启发。我发现公安局派驻到乡镇的叫派出所。乡镇有法庭，也是县法院的派出机构。法官、警察都是县里户口，他们的住房、家人都在县里。

      乡镇卫生院与法院一样，高度复杂，功能相当于县里的防疫站、妇幼保健院，是高度专业的服务机构。这么复杂的机构独立去管，连好医生都少，怎么管得好？那就搞成县法院、县公安局一样，搞派出机构。

       这就像沃尔玛超市，定价、订货、商品摆放等都不需要店里管，有统一标准，所以店虽然大，但店里管理机构小。连锁经营，规范管理。乡镇卫生院也应该这样。

      没有医生，由县医院派医生下来；医生收益差，那与县医院合在一起后，收入就一样了；最影响医生去留的问题之一，乡镇卫生院医生的上升通道，这样也解决了。

      县医院就相当于沃尔玛的总部，乡镇医院就相当于沃尔玛的分店，医生双向流动，病人双向转诊。小病在乡镇医院，搞不定了送到县医院。县医院也不会人满为患，再建新楼，可以充分利用乡镇卫生院的病床。县医院提高效率，乡镇卫生院也发展起来了，病人少花钱，一举三得。

      那医生愿意下到乡下吗？其实是愿意下去。他们告诉我四条：一是没那么累，二是下基层锻炼容易得到提拔，三是还有交通补贴，四是感觉好（在县医院是被呼来唤去的新人，到了乡镇卫生院可能人人敬称“老师”）。

     这种方式在广西上林县成功试验，后写入广西2016年政府工作报告，实施医疗卫生服务县乡一体化。（中新社记者 刘贤）